尝叹读书难,藏书尤难,藏之久而不散,则难之难矣。
自科举之学兴,士人抱《兔园》寒陋十数册故书,崛起白屋之下,取富贵而有余。读书者一生之精力,埋没敝纸渝墨之中,相寻于寒苦而不足。每见其人有志读书,类有物以败之,故曰读书难。
藏书,非好之与有力者不能。欧阳公曰:“凡物好之而有力,则无不至也。”二者正复难兼。杨东里少时贫不能致书,欲得《史略》、《释文》、《十书直音》,市直不过百钱,无以应,母夫人以所畜牝鸡易之。东里特识此事于书后。此诚好之矣!而于寻常之书犹无力也,况其他 乎?有力者之好,多在狗马声色之间,稍清之而为奇器,再清之而为法书名画,至矣。苟非尽捐狗马声色字画奇器之好,则其好书也必不专。好之不专,亦无由知书之有易得有不易得也。强解事者以数百金捆载坊书,便称百城之富,不可谓之好也。故曰藏书尤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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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一阁书,范司马所藏也,从嘉靖至今盖已百五十年矣。司马殁后,封闭甚严。癸丑,余至甬上,范友仲破戒引余登楼,悉发其藏。余取其流通未广者钞为书目,凡经、史、地志、类书坊间易得者及时人之集、三式之书,皆不在此列……近来书籍之厄不必兵火,无力者既不能聚,聚者亦以无力而散,故所在空虚。屈指大江以南,以藏书名者不过三四家……三家之外,即数范氏。韩宣子聘鲁,观书于太史氏,见《易象》与《鲁春秋》,曰:“周礼尽在鲁矣。”范氏能世其家,礼不在范氏乎?幸勿等之云烟过眼,世世子孙如护目睛,则震川覆护之言,又未必不然也。